《工作的精神分析家》第四篇阅读笔记
对基本无意识幻想的再认
作者:吴张彰
上回透过一个小小的个案,我们看到了精神分析的工作是如何透过隐喻(而非能指)来定位丧失的肛门客体;然而,精神分析的工作并不止于此,在本部分中,我们会看到精神分析最为核心和重要的工作在于定位基本无意识幻想。首先什么是基础无意识幻想?基本幻想像是一种对丧失的身体客体的一种补偿,它仿佛是一层面纱,遮住了那个缺失。
我们可以来一个小例子:我(作者)曾经在以为老练的分析家那里督导过一个个案,这位女分析者说自己曾经投过胎。很显然,这只是一个幻想,而非真正经历过的场景。她并不觉得自己是从某次死亡中投胎的,而是她好像真的经历过死亡,而且从死亡中复活了。这位分析者名为Geneviève Videla,她觉得自己的名字就夹在生死之间,因为她的名Geneviève,从法语的谐音上可以听成:“我没活着,但想……”(je ne vis et veux...),而且她还给这句话加了半句“还是想活着”(vivre quand même)。而对于她的姓Videla,我们可以通过法语的谐音听成:“从那里而活”(vie de là),意思就是“从那里产生了生命”。因此,潜藏的意思就是,一个生命应该是从非生命的那里建立起来的。对于这种生死二元性的发现,正是她的分析工作的一个巨大发现。
多年前,这位女分析者曾经找我咨询过几个月,当时她的第一个女儿Christine刚出生。她以一种非理性的方式,害怕女儿会因为某种疾病而死。而这一次,她又来了,因为她接受了一次平常的阑尾炎手术,这次手术再次让她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对她而言,好像她就要死了,这是一个不可能抗拒的命运,是一种盖棺定论的宿命。她疯狂得搜集这些死亡的信号。而且手术的医生叫做Morhange,这个名字(mort-ange,即死亡天使)加剧了她的焦虑。
随着分析的进展,另一个思想在这些工具背后浮现了出来:死后生活的思想(即死后依然活着)。这个幻想本身就是有意义的,很明显,她个人生活的历史支撑了这个幻想:她父母的第一个女儿(也叫Geneviève)在一岁时因为急性脑膜炎而去世了。而分析者在她死去一年半之后出生,而且继承了这个名字。而且家人们经常谈起这位去世的女儿,她的照片也放在了家里的餐厅里。显然,分析者很嫉妒这位去世的姐姐,甚至想成为她,成为死亡。
通过这种嫉妒,我们就能理解分析者早上醒来时常常感受到的那种不能动的焦虑敢。她觉得自己一点都不能动,她的身体无法像有生命的一样动起来。而且她最为平常的动作都似乎被胶水黏住了。她无时不刻感受到一种忧愁,她用了一个玩笑来描述:“我在打瞌睡”(Je pique du nez)。我们可以从这个短语中听到,她的意思是,她觉得自己偷走(piquer)了出生(nez,谐音né),仿佛她偷走了第一个Geneviève本该拥有的生命。
这种“偷走生命”也体现在另一个层面,即有关比她小一岁半的妹妹Christiane。她的学业本来比妹妹要好,但是她却限制自己的能力,不让自己获得一个很好的成绩。而且后来还决定放弃学习历史课程,因为她觉得人类的过去让她感受到了“太多欢愉”。而且从此她也开始停止自己的社交生活,不出去玩,忽视朋友,也不跟异性交往。她最终也没有接受高等教育,而她的妹妹连中学都没读完。她最终当了一个按摩师,跟一位同学结婚了。在一家负责残疾人再适应的机构下工作,她的工作正是致力于让不能动的人动起来。
结婚之后,她很想要孩子,但这种渴望伴随着一种奇怪的惊恐感:自从她初次月经之后,她每次本可以有的东西,仿佛都被她拒绝存在了。她好像成了一个杀手,在备孕期间,她在那些娃娃雕塑、洋娃娃、瓷娃娃面前都会感到一种不适:这些东西好像都在谴责她。指导Christine出生后,她开始担心女儿会生病,而这次,这是一个正真受到威胁的生命。
在分析者的人生中,她有很好的摄影天赋,她总是能拍出人们最突出、最独特的那一点,不论是拍家人、朋友、甚至是陌生人。她好像想在一张照片中,把那些人们活生生的特征给固定化下来。摄影正是她一直以来想呈现的幻想:给死者以生命,让姐姐Geneviève投胎转世。
她的这种幻想也出现在和我的关系中:
在分析之初,她并不愿意躺在躺椅上,她觉得我想让她保持绝对的不动。后来,她又担心,我会对她有身体上的侵犯。有时候,她会感觉我的工作室中有一种“死亡的气氛”,在最艰难的时刻,她甚至说自己已经死了。她跟我说过一个梦:在梦中,我谴责她没有继续上历史课,我跟她说了“Philippe Duplessis-Morney”(菲利普·德·莫尔奈,法国大革命的一位革命家),这个词可以听成“你想要死者出生”(tu plais si mort nait)。这肯能意味着,我想要死去的Geneviève活过来。她还说我像个“小弗洛伊德”,这让她想起了弗洛伊德出生的城市Moravie(可以听成Mort à vie,即死到生),这座城市临近另一座城市,那里盛产“吸血鬼”。而且她还想起一部电影《在此花园中而死》(La mort en ce jardin),这个可以听成在Jadin(作者的名字)这里死。
这时,她报告了一个梦,这个梦包含了我的存在,也包含了她的幻想。“在梦中,我拒绝擦拭去包裹的桌子。”(je refuse d'essuyer une table à langer)这句话可以听成:“我不是个天使”(je suis pas l'ange),也就是说“当我跟您说话的时候(quand jeme mets à table),我并不是个天使”。这时,分析者拒绝成为她死去的姐姐,她不再擦除掉桌子上的姐姐已经死去这一结果。之后的一次愤怒确证了这个分离,因为当时我经常迟到,因此她有一天大发雷霆:“我受不了,你把预留给我的一个小时,给别人用!我就是我,不是别人。以后,是以后,不是以前!您只能按照现实来安排您的计划!”第一个Geneviève不再是第二个了,因为时间必须被考虑到。于是我回应到:“确实,以前是以前,以后是以后。”她说了这样一句话,表明她接受到了自己的信息:“我读了 Irène Frain(法国女作家)的《女神》(devi)”,可以听成“两条命”(deux vies)。
在她的最后一次会谈中,
她这样说道:“您知道,人们怎么说码头上用来固定船只的那个东西吗?”
我:“??”
她:“固定锚”(corps-mort,字面意思为“死的身体”)。
在这段分析中,我们也没有定位出任何像“vers”或“singe”一样的声音能指,也没有找到丧失的身体客。但是分析者讲述中所暗含的无意识意义都得到了处理,并且以多种方式被定位了下来,也就是说分析者的无意识幻想的意义被定位了下来。于是分析者便可以解开与这种意义的关联。在许多个案中,情况都是如此,但是在某些个案中,声音能指和身体客体可以被定位下来,但是无意识幻想却没有,或者幻想的主要意义没有得到处理。理想的精神分析应该让这三种都关联起来出现,但这是很难得的。
通过前三篇以及本篇的阅读笔记,相信大家已经很直观的了解了精神分析的临床工作(仅限神经症)到底是在干什么?根据作者的说法,任务有三:定位能指(丧失的身体客体)、定位话语中无意识意义(隐喻)、定位无意识幻想。而这三个任务其实是互相关联的,最理想的状态应该是同时抵达。那么我们如何开展这项工作呢?接下来,我们要进入本书的第三章《精神分析如何进展?》,尽请期待。
作者简介:
四川大学精神分析专业硕士 巴黎第八大学精神分析专业硕士
成都精神分析中心成员 EPS(精神分析行知学派)成员、编译组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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